作 者丨李果

編 輯丨周上祺

圖 源丨 21 世紀經濟報道

(資料圖片)

小丁習慣在下午三點望向窗外。

這是滬深兩市收盤時間，在緊盯數塊屏幕幾小時后，他習慣在此時透過窗戶遠眺東南方的成都望江樓公園。

但 8 月 23 日這一天，厚厚的遮陽簾被放下來，將外面的景色全部擋住，同事還特意在遮陽簾與窗框的縫隙處堆疊了幾本與證券類書籍，企圖阻止任何想要闖進來的陽光。

辦公室里的收納文件的塑料箱被騰挪出來，裝進去幾個直徑約 1 米的工業(yè)冰塊，此時冰塊外部最潔凈的部分已經化掉一半，露出帶有絮狀雜質的內核，這些好不容易外購來的冰塊，在這個空調停掉的下午給了他希望：如同那些期待莊稼豐收的農民、或者在車站等待戀人歸來的情侶——小丁認為它馬上就能散發(fā)出涼意，并且一直這么期待著。

這是 2022 年 8 月成都最普通的下午，也是最燥熱的下午，受持續(xù)高溫與降水量偏少影響，嚴重依賴于水力發(fā)電的四川省遭遇了罕見 " 電荒 "，繼工業(yè)企業(yè)限電停工保民生后，陸續(xù)有商業(yè)寫字樓、商場和臨街店鋪接到通知，要求暫不開放空調，并減少室內照明用電。

小丁發(fā)現，原來天氣最熱的時候，是沒有蟬鳴的，他感覺外面安靜極了；室內的冰塊融化后，一些碎塊跌落到收納盒底部，這細微碰撞聲讓小丁想到北極冰川，仿佛震耳欲聾。

從持續(xù)降雨到持續(xù)高溫

四川，似乎一直是不缺水的地區(qū)。

民間有傳說因多條大江大河匯聚而得名，其中主要水系包括金沙江、雅礱江、岷江、嘉陵江，它們從西自東依次排開，由于四川地處中國大陸地勢三大階梯中的第一級青藏高原和第三級長江中下游平原的過渡地帶，高差懸殊，使得這些江水在滋潤一方良田后，又成為水電站的最佳選址地。

截至 2021 年末，四川水力發(fā)電裝機容量達 8947.0 萬千瓦，裝機量和發(fā)電量皆保持全國首位。

這成為四川省最大的優(yōu)勢之一，不僅成為招引很多高耗能先進制造業(yè)的 " 籌碼 "，每年夏季四川人民還能享受到一項專屬優(yōu)惠政策—— " 豐水期電費返還 "，每戶電表的月用電量在 180 度以上，每度電價可下浮 0.15 元 -0.2 元。2022 年夏季同樣不例外，且整個 6 月四川地區(qū)充沛的降雨量，對于成都市民而言，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來得遲一些。甚至在 6 月 22 日，中國氣象局官微稱未來 1-2 天，主雨帶將北抬，四川盆地將 " 接棒 " 成為強降雨中心，成都也在 6 月 26 發(fā)布過防汛 IV 級 ( 藍色 ) 應急響應。

作為蕭敬騰的擁躉，小丁也時常和其他朋友抱怨說 " 雨神 " 在成都安家后，成都降雨量明顯增多。

但 6 月 26 日之后，成都氣溫開始明顯抬升，且一些反常的信號開始逐漸出現。

來自成都市氣象臺的數據顯示，在近五年內，成都最早發(fā)布高溫預警的時間是 2020 年的 5 月 3 日，最晚是 2019 年的 8 月 11 日。

2021 年的首次高溫預警，發(fā)生在 7 月 28 日，成都氣象臺發(fā)布高溫藍色預警。而 2022 年的 6 月 28 日，成都氣象臺就發(fā)布了今年首個高溫預警，且為更高一級的橙色預警——盡管 2022 年從 7 月 16 日才入伏，但成都的高溫預警卻比 2021 年提前了一個月。

此后的 6 月 29 日、30 日，成都市氣象臺繼續(xù)發(fā)布高溫橙色預警；進入 7 月，繼 7 月 3 日發(fā)布高溫藍色預警后，4 日升級為高溫橙色預警，預警一直持續(xù)到 7 月 11 日才宣告結束。

7 月 15 日，成都市氣象臺再次發(fā)布高溫橙色預警信號，7 月 28 日發(fā)布高溫橙色預警信號，這一次一直持續(xù)到 7 月最后一天。8 月初，成都又連續(xù)發(fā)布幾次高溫預警，其中 2022 年 8 月 7 日發(fā)布的高溫橙色預警信號，最終在 8 月 11 日 13 時 40 分升級為今年首個高溫紅色預警信號。截至 8 月 24 日，成都市已經持續(xù)高溫紅色預警 14 天，局地最高氣溫突破歷史極值，達到 43.4 ℃。

高溫之下生活百態(tài)

但高溫之下，生活依然要繼續(xù)。

位于成華區(qū)杉板橋街口店鋪，總能跟隨時節(jié)變化來調整產品。比如冬天賣羊肉湯，夏天批發(fā)冰激凌。現在這個時節(jié)，店鋪老板售賣的是最涼爽的產品，卻要在酷熱的環(huán)境里工作。由于限制商業(yè)用電，店鋪內的空調不能使用，于是裝有冰激凌的數個大冰柜變成了熱量制造機。

老板時常趁著顧客拉開冰柜的一瞬間湊到跟前，小朋友看到琳瑯滿目的冰激凌發(fā)出 " 哇 " 的一聲，他跟著 " 吁 " 的一聲出口長氣，仿佛要把體內的熱氣都趕出來。

更憂心的是，四川的冰激凌工廠幾乎都停工，" 所有的冰激凌幾乎都要從省外調貨，平均一件約 30 支的冰激凌漲價 5 元 "，老板說。這本是薄利多銷的生意，在限電前，老板通常會買滿 100 元多送幾支廉價雪糕，現在卻連多送一個保溫的冰袋也要三思。

（成都某處十字路口，由于限電使得多數路燈關閉）

還沒到中午，山東煎餅鋪的老板脖子上的毛巾已經濕透，全身每個毛孔似乎都在流汗。在這個南方城市，人們習慣于早餐吃豆?jié){油條或肥腸粉，但煎餅鋪老板卻靠著自己的手藝站位腳跟，幾平米的煎餅鋪在四川大學旁邊開了十幾年，顧客絡繹不絕。他說在成都這么多年，今年是最熱的一次，又說老伴以前夏天都很少出汗，但今年也受不了了，旁邊老伴默默點頭，同樣汗如雨下。又問他這么熱為什么不歇歇，他說今年這個持續(xù)高溫確實讓自己感覺干不動了，等老二大學畢業(yè)后自己就不干了，回老家養(yǎng)身體去。

8 月 24 日中午，成都市內的一座大型商場負一樓仍聚集了大量的用餐人群。電動扶梯只開了上行部分，下行則依靠步行。一位餐館老板不遺余力的向過往食客推銷自家的雞湯，" 現燉雞湯，夏天喝更好 "。她臉上的汗水逐漸流淌下來，卻告訴顧客：" 現在是最涼快的時段，商場會在中午和晚間用餐高峰開空調，最熱的時候是我們打烊清洗餐具和備餐時間 "。出租車司機似乎是這個夏天最惹人羨慕的工作。" 我從早上出車就開起空調，一直到凌晨 2 點收車才關閉，回家后又立即把空調打開 "，他指著儀表盤上數字說，" 外面 40 度了，還是車里面涼快 "。司機甚至還穿了一件長袖襯衣，他解釋稱手臂長期被冷風吹已經有些小毛病。但夏日炎炎，路上行人稀少，到了晚上更是生意冷淡，他為交完規(guī)費后還能賺多少擔憂，也為在哪里給出租車充電而發(fā)愁。

有了風，雨也應該在路上

成都是全國機動車保有量第二高的城市，新能源汽車在近幾年的占比在不斷提升，截至 2022 年上半年，成都新能源汽車保有量達到 31.1 萬輛。

然后在缺電的時候，更需要合理的規(guī)劃電力用途，四川政策如果用一句話總結便是：全力保障居民用電。

小丁在今年三月買了一輛國產的新能源汽車，他在提車前還發(fā)布一條朋友圈，說 " 排了這么久的隊，終于等到你 "。

成都街頭的充電站頗多，商場負一樓也是個好去處，只需一頓便飯的時間，人和車便都 " 飽了 "。現在不同，小丁跑了好多家充電站，發(fā)現排隊充電的車幾乎繞著充電站外圍的街道排了一圈，或者充電站門口貼上 " 暫停營業(yè) " 的標識。

（新能源汽車車主在某充電站外排長隊等待充電）

一位充電站老板拿出一張寫滿當日充電站經營情況的表格，上面寫滿了受影響的充電站名單。如 XX 充電站全時段關閉三分之二充電終端，預計影響 600 臺新能源汽車；XX 充電站 7：00-23:59 關閉 30 臺，預計影響 800 臺新能源汽車……

"12 點后確實會來電，但充電樁幾乎全滿 "，他說，每天都在為電不夠用而發(fā)愁。但車主們逐漸總結出經驗：半夜充電一定要去辦公樓密集的充電站，而避開居民區(qū)附近的充電站，" 辦公樓多的地區(qū)半夜用電量少，能用的充電樁多，而居民區(qū)則恰恰相反 "。

近幾年成都推進公園城市建設，很多小區(qū)附近的社區(qū)公園內都增添了籃球場，每當夜幕降臨，以籃球場為核心，這里便是最熱鬧的社交場所，燈光映襯下，聚集了大量打籃球、跑步、遛狗的市民。但在限電背景下，籃球場四周燈光被關閉，酷暑的熱浪也驅散了人群，但 8 月 22 日的時候，還是有球友按捺不足寂寞，將電瓶車的大燈打開，借著燈光練習投籃。

（成都某露天籃球場內，一位市民打開電瓶車大燈照明）

而成都尚能提供空調服務的茶樓，成為召開辦公會議的好地方。一連幾天，位于成都高新區(qū)盛和路上的某個茶樓總是聚集了好幾撥開會的人。成都高新區(qū)集中了大量的互聯網初創(chuàng)企業(yè)，大家秉著著 " 哪里涼快去哪里呆著 " 的原則，跟新房開盤搶號一樣去預訂次日的茶樓包間位置，為某個產品定位的而激烈討論的聲音，取代了麻將聲，成為茶樓最有文化底蘊的時間。

（成都高新區(qū)某茶樓，一群開會的人）

入夜，成都這座西部經濟與商業(yè)能級排名頭部的城市，不再燈火輝煌。所有可以關閉戶外燈光已熄滅，城市街頭不再喧鬧。有人甚至在成都市郊用手機拍到了銀河。

8 月 25 日，已經持續(xù) 14 日的高溫紅色預警信號終于 " 降級 "，成都市氣象臺發(fā)布高溫橙色預警信號，24 小時內最高氣溫由此前的 37 ℃以上變?yōu)?35 ℃以上。

有市民發(fā)現，成都開始起風了。那么有了風，雨也應該在路上了。

（本文圖片由本報記者李果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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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 江佩佩 實習生 黃菁珊